冯勇,2018 届地理与国土工程学院毕业生,来自昭通鲁甸龙头山镇,他上大学那年,不幸遭遇了鲁甸6.5级地震,家里损失惨重。在学校的第一年,因为地震所造成的心理阴影,冯勇过得异常艰难。但他最终还是克服了重重心理障碍,勇敢而乐观地拥抱现实生活。在大学四年里,他积极参加公益活动,勤奋学习,最终以高分成绩被云南师范大学录取。因为从事新闻宣传报道工作的缘故,我几乎本能的意识到,冯勇这些年一定经历了不平凡的人生。我和大学生记者团的赵春梅、周忠莲一起,约出冯勇,那天傍晚,雨过天晴,习习凉风,我们找了一个校园绿地中的石桌坐下,从晚 上7点一直谈到了10点左右。 3个多小时的交流,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朴质却无比坚强的年轻人为生活奋斗拼搏历程。
一灾难突然降临的那一天
2018年5月12日,一份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送到冯勇的手上,他迫不及待地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远在昭通鲁甸龙头山的父母和哥哥。然而,就在四年前的8月5日,冯勇同样收到了一份本科录取通知书,可在当时,他却没有多看一眼,就把通知书压在了枕头下面。冯勇为何会作出如此不同的举动?事情要从从四年前的那一天说起。
2014年8月3日下午,鲁甸龙头山闷热无比,镇上狗的叫声此起彼伏,各家小孩在一起打闹。大多数龙头山人和平常一样冒着酷暑,在山上一边摘着花椒,一边计算着一年的收成。时间如往日一样一分一秒的过去,龙头山人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当指针滑向4点30分许,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天空迅速变得黑暗,紧接着,闪出一道炫目的白光。待反应敏捷的人缓过神来,才哭喊着:“地震了,快跑啊!”。山摇地动,山上的碎石哗啦啦向着摘花椒的人们砸去,年久失修的土坯房轰然倒塌,那一刻,白昼如夜!
从山上摘花椒回到家的冯勇,拿着充完电的手机刚走出客厅,突然从地底涌起的巨大震动,让他几乎摔倒,脑袋空白了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发生地震了!他猛然想到姐姐还在里屋睡觉,正要冲进屋里叫醒熟睡的姐姐时,房顶的瓦砾像雨水一样往下掉,房梁也随之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断裂声,紧接着,房屋在扬起的巨大烟尘中坍塌了。
冯勇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刨开坚硬的瓦砾,他想大声喊叫,可声音堵在喉咙怎么也叫不出来。几分钟后,大哥和二哥赶来,将冯勇拽了起来,大哥用力地摇了摇他,他伸手指了指倒塌的房屋。两个哥哥大声地叫喊着妹妹,可没有任何一丝回音,冯勇的心怦怦地乱跳,他默默地祈求姐姐平安无事。锄头、炮杆、铲子等工具一点点 刨开坚硬的坍塌物,颤抖的双手举着锤子朝着 坍塌的墙壁落下,每一锤都带着无声的祷告 ……两个小时后,姐姐终于从废墟中被救了出来,可姐姐已经全身冰冷了,冯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他希望死神带走的是自己,希望把善良聪颖的姐姐留在这温暖的人间。
2014年8月3日,对于鲁甸龙头山,是一个极其悲痛的日子,这里突发里氏6.5级强烈地震,是云南十四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地震。震源有12公里,仅6秒左右就完全释放了6.5级地震的能量,震中裂度高达九度。据统计,地震共有617人罹难,112人失踪,23余万人紧急疏散安置,26000户8万余间房屋倒塌,4万户人的12万间房屋严重受损。
二一份送往灾区的录取通知书
2014年,冯勇步入高三,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冯勇准备了十多年。当时正念大学的姐姐,每个星期都会给冯勇打电话,问一问学习状况,谈一谈梦想和将来,聊一聊生活琐事和趣事。不善言辞的父亲每次给冯勇打电话都让他爱惜身体,学习不要太拼了,母亲会时不时地来学校看看儿子。高考放榜的时候,冯勇的分数过了二本分数线,这对生活在偏远的龙头山的冯勇一家来说,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这意味着身处农村的冯家又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而冯勇也将通 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走出大山,奔向更广阔的未来。在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日子,他时常在心里勾画着大学生活的美好蓝图,畅想未来该如何度过。可是这一切,直到8月3日下午,被地震无情的撕毁了。
地震第二天,大地还在断断续续地颤抖着,街头已经被夷为平地。失去了建筑物,天和地之间不再有明显的界线,只剩了一片混混沌沌凌乱不堪的瓦砾。母亲的眼睛红的吓人,一夜之间,本就泛白的头发愈加白了,父亲一个劲地低着头抽旱烟,火星子不停地跳动,衬托出他悲伤的脸庞,大哥和二哥去别的地方救人去了。冯勇看着沉浸在悲伤中但幸存着的父母,心想, “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理想和抱负其实都不重要了,往后,一定要好好的和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灾难无情,人间有爱,得知鲁甸发生了6.5级地震后,国家高度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一时间作出特别指示:把救人放在第一位,尽快查清灾情,妥善作好受灾群众的安置工作。8月3日晚上八点左右,时任省长的李纪恒和副省长尹 建业以最快速度赶到龙头山,查看灾情,安置灾民。第二天清晨,李克强总理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全国人民的重托,飞赴灾区,详细查看灾情。因头天晚上,龙头山下了瓢泼大雨,震后散架而疏松的大山,被洪水猛烈冲刷,加之余震不断,山体垮塌,泥石流不断,进入灾区 的唯一通道被滚石堵断,竟有三四公里之多,徒步进入灾区的各路救援人员,都面临巨大的危险。现任省委书记陈豪是在地震恢复重建中,受中央委派来云南工作的,刚刚上任,他还来不及熟悉云南全省的情况,便急忙赶往灾区。地震恐惧被国家领导人和干部们的温暖举措一点一点缓解,救援工作迅速展开。
而时空的另一边,玉溪师范学院招生录取工作正有序进行,3000多份录取通知书带着梦想和希望,正火速赶往全国各地考生的手上。
其中有一份通知书,现在看来显得尤为特别,因为这份通知书是要寄到鲁甸县龙头山镇冯勇的手中的。可是,鲁甸地震,道路几乎完全被阻断。当地邮局工作人员面对这一份沉甸甸的邮件,异常担心能否及时平安送达冯勇手中。从事邮递工作多年的尹家芳当机立断,决定冒着余震带来的生命危险,也要把录取通知书送达目的地。邮递员尹家芳行进中,遭遇重重阻碍,震后龙头山余震不断,山体滑坡随时发生,巨大石块将公路拦腰隔断。前来救援的部队官兵告诉他,前面道路实在无法通行,可能要等几天才能修通。尹家芳急得团团转,这可是关乎人生命运的邮件,家园已经被无情毁了,孩子的未来不能再耽搁。于是他冒险穿越塌方,趟着 浑浊的河水一步步前行。“我耽误一天,人家耽误一辈子,孩子的未来大于一切!”满脸汗水的尹家芳面对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说道。捏着这份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冯勇却感到茫然和麻木,“我不想上大学了,我不想和家人分开,我希望自己时时刻刻待在他们身边,永远陪着他们。”转身,冯勇将录取通知书塞进了帐篷里的枕头底下,然后用目光搜寻父母的身影。走出帐篷,他继续投入救援物资的搬运中。
救援物资快要分发完成时,冯勇的手机响了,看到陌生的号码,他疑惑的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了亲切和蔼的问候声。“冯勇吗? 我是玉溪师范学院的王校长,听说你家那里发生了地震!孩子,不要害怕,要坚强,玉溪师范学院等你来报到!”挂断电话,冯勇胸中涌起阵阵暖流,眼泪从眼眶里滑落,空洞的眼神终于慢慢地变得有生气。为了不辜负父母多年的期望,为了孝顺年迈的父母,也为了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回报那些曾关心过自己的人。冯勇决定踏上求学的路途。
三从“龙头山”抵达“红塔山”
2014年8月28日,冯勇从鲁甸灾区携带简单的行李来到玉溪师范学院顺利报到。半个月的军训日子里,玉溪灼热的太阳似乎要晒化每一个正在接受军事洗礼的学子,激昂的口令,陌生的脸庞,让冯勇愈加封闭和内敛。每到休息时间,他总是远远地安安静静地坐着,热情的同学们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抬头看了半晌,然后轻轻点点头。同学们总是好奇心重,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本班男生,渐渐地,话题转移到冯勇身上。“你们说冯勇为什么那么内向呀?他总显得那样悲伤,还经常发呆。”“我也觉得他很忧郁,内心还像非常沉重,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同学!”同学们浑然不知,在半个月前,冯勇经历了怎样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这一切,冯勇都严严实实隐藏在内心深处,他害怕触碰,也不愿意获取同情。
大一这一年,对冯勇来说极其煎熬,他时刻想要回家陪在父母和哥哥们身边。他时刻关注着老家的情况,余震不断的消息让他内心焦灼无比,却又无能为力。每个漫长的夜晚,都难以安然入眠,地震的场景在他梦里不断出现,半夜吓醒,冯勇又陷入漫长的黑暗中。刚开始做噩梦时,黑暗对他来说只是一种颜色和一些泥尘的气味,后来黑暗渐渐地有了重量,他觉出黑暗将他的两个额角挤得扁扁的,眼睛仿佛要从额上爆裂而出。午夜惊醒,每当他要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恐惧收集这些梦境时,却发现梦境竟是一片空白。白天,冯勇愈发的包裹自己,学校举办迎新晚会,他签个到就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各个社团举办的音乐会,送到他手中的邀请函被他默默地放在了抽屉。他总是觉得自己过得不踏实。
某一天,冯勇去足球场跑步,一直不停地跑,汗流浃背的他最后累倒在操场,回到宿舍洗完澡上床睡觉的他竟然一夜无梦,清晨睁眼的时候,看到舍友正要伸手摇醒自己,一觉睡到天亮,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舍友叫他赶紧起来洗漱、吃早点、然后上课。到教室,他发现同学们都友善的看着他。正确回答问题的他,获得了老师的赞许。而窗外灿烂的阳光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似乎映照出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是的,只有时间才能修复心灵的创伤。从那时起,冯勇的心底感到了一些踏实,空虚已久的心灵又重新被填满了,从那时起,他开始思考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地震的缘由,冯勇和社会上的一些公益 组织有了密切的联系。大学第一个假期,怀着感恩与好奇之心,冯勇获得某公益组织的邀请,开启了他的公益之路。在参与公益的活动中,冯勇去过很多地方,听闻和遇见了许多不幸的人。他发现有一些比自己遭遇更惨的人,仍然能够积极拥抱生活,接纳不幸,他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了 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公益活动让他感到踏实,曾受伤的灵魂得到了慰藉,在那些活动中,冯勇认识了很多公益人,在和他们的接触中他成长了很多,也学到了谦卑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这所有的一切,不仅开阔了冯勇的眼界,而且让他进一步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四“考研比起地震,根本算不得什么”
于冯勇而言,参加公益活动不仅仅是感到踏实,灵魂得到寄托,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许多来自全国乃至全世界不同地方的志同道合者。一起分享帮助他人的快乐时,冯勇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这群优秀而又充满社会责任感的伙伴的差距,Mark从英国转学到香港大学,一口标准正宗的伦敦腔让冯勇惊叹不已,清华大学的莉莉多次遭遇不幸却从未言弃……看到身边这些优秀的人,冯勇下定决心要通过学习来提升自己,从而变得和他们一样优秀。
于是,除了做义工,努力学习成了冯勇在大学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四年的大学里,他从来不会无故缺席和迟到,他觉得上课准时到教室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诚信表现。同时,他知道在大学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在为未来做准备,要对自己负责,对自身对课业一定要严格要求。在宿舍,面对舒适的大床和令人亢奋的电脑游戏,冯勇总能克服自己,认真去看书写作业。每个周五的英语角,他的身影都在一堆人的声音里。图书馆是冯勇最钟意的地方,安静祥和的学习氛围,看不完的专业书和课外书填满了他大部分的时光。
大一的迷茫,大二的醒悟和忙碌,待到大三,他立志考研。在很多人的认知里,考研相当于第二次高考,面临的压力和困难丝毫不低于高三。可冯勇对自己说,“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 已经在2014年8月3日的地震中熬过了,考研比起地震,根本算不得什么。”得知他要考研,父母 特别开心,妈妈特地打电话来跟他说:“孩子,不要有压力,我们全家都支持你读书,不仅要读研究生,以后还要继续读博士,学历越高越好。”所以,冯勇从来没有觉得考研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身后,有千军万马。老师们也不时的地关心鼓励他,一起考研的战友更是相互扶持。当有压力大到无法排解的时候,冯勇便戴着耳机到操场跑上十几圈,音乐从耳麦里泄出,汗水浸透衣袖,所有的痛苦都随着流下的汗水一同被冲走。整理好心情,又一次从心出发。大三下学期,考研复习进入了关键阶段,做题,背书,地毯式复习,不放过任何一个知识点,不忽视任何一个小细节,做过的题反复琢磨,连做梦都会梦到刷题。有一天,从图书馆学习回来的冯勇意外地看到了王校长正坐在自己的宿舍和舍友交谈,看到他进来,王校长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小伙子你终于回来了啊,我以为你要睡在图书馆了。”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困顿疲惫的冯勇在那一瞬间被感动淹没。那个在地震中打电话鼓励自己一定要坚强,发短信让自己准时到校报到,大一中秋节还给自己送了满满两大盒月饼的人,此刻,正坐在寝室等待自己归来,鼓励自己好好复习考研。感动让冯勇说不出话来。这一路征程,他经历的苦难和悲伤,也收获了满满的关爱和幸福。他将不负他人对自己的期望,不负美好的时光,创造出一片新的天地。
2018年,硕士研究生成绩出来,他以初试 387分的成绩考取了云南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在地理与国土工程学院所有考研学子里,他位居第一。这一路上,他忍住寂寞,磨砺耐心,最终收获繁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玉溪下起了大雨,积水窸窸窣窣地朝着低洼之地流去,顺势将校园洗刷干净。沉睡了一季的夹竹桃,被雨惊醒,顷刻之间已是满树繁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在未来的生活里,我将以百倍的信心和万分的努力去迎接更大的挑战。”冯勇说。
记者手记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站在山顶看龙头山,朵朵白云绕山川,座座青山景相连。天空 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从密密的树叶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龙头山照得通亮。地震后的灾区重建,在国家的大力投入以及各方组织、爱心人士的帮助支持下,龙头山又恢复了宁静祥和,一排排的新房子重新建起来,灾区校园中的红色塑胶跑道上荡漾着孩子们奔跑跳跃的欢笑声。千年银魂追秦汉,笙歌火焰艳阳天!如今的龙头山,你可以品长街宴、逛车展、赏马帮、观稻草人,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冯勇的家也在地震后重新盖起来了,新修的两层平房坚实稳健,哥哥嫂子又添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过去的伤痛正在一点点被抚平。
逆境砥砺人格,君子自强不息。冯勇曾经走过的每一段路,曾经历经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人生的财富,以后的日子里,“我愿意,借我一点微光照亮身旁的人,一同进步,共同成长;我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机会,锻炼自己,提高自我。我相信,未来的路,定会走得更加坚定从容。”顾城在《一代人》中这样写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冯勇历经了苦难,而苦难磨炼了他一颗坚强的心,永不服输的冲劲,永不言弃的追求,在未来,他定会更好的为自己的人生谱写出一段绚丽的华章。